魚的阿美族文化密碼

文、圖：法拉汗  花蓮瑞穗奇美部落

我的ina（媽媽）非常愛吃魚，尤其是秀姑巒溪新鮮的魚。

「ina吃秀姑巒溪的Atapah（高身鯝魚，一種魚刺很多的魚），就像吹口琴一樣，嘴巴從魚頭到魚尾這樣掃過，整條魚就吃完了，而且魚骨頭還保留得很完整漂亮。」我們家的孩子常常用有點誇張的口吻，這樣跟我們的朋友說。

「哪裡有那麼誇張，亂講。」ina會有點不好意思又不自在的反駁我們。

可是…我這樣說好了，只要你曾親眼看過我們家媽媽是怎麼吃魚的，你會覺得我們形容的雖然很誇張，但也很貼切。我有些朋友就曾當場看得傻眼，心底默默的佩服得五體投地。
阿美族有那麼愛吃魚嗎？整體來說是的，而且這是文化性的。


抓魚，是阿美族男人能力的表現。

 我的好朋友武洛（O’loh）從十八、九歲就一直在台北工作，他每次回部落心裡就很高興，回到家裡都還顧不得休息，八卦網拿著、膠鞋一換，就往河邊衝去。「為什麼你那麼愛抓魚？」有一次我忍不住問他。他立刻露出一種很奇妙的笑容，有點稀鬆平常與理所當然，但之間的小小得意與驕傲又是怎麼藏也藏不住：「抓魚，是阿美族男人能力的表現。」

好一個抓魚是阿美族男人能力的表現。的確，我們奇美部落阿美族的男孩子，大概國小三年級就會被父親帶到河邊跟著學習抓魚。要知道在民國75年以前，部落聯外道路還沒有開通之前，魚可以說是部落族人最主要蛋白質補充來源。我們部落的掃罵（Sawmah）哥哥就說，他當兵前大約十八、九歲的時候，有一天半夜兩點他被父親從睡夢中搖醒，叫他到河邊抓魚。父親說：「媽媽跟弟弟、妹妹們很久沒有肉可以吃了。」睡眼惺忪的掃罵（Sawmah）帶著八卦網到河邊，依照他的經驗來到秀姑巒溪某個河段。因為實在太睏了，就先在河邊起火睡覺。清晨，天還未亮，可能大約四、五點吧，他起來開始撒網，那天的月亮特別的皎潔，透著月光掃罵（Sawmah）發現在他熟悉的某個水域魚特別的多，八卦網撒下去，又大又多的魚就進入他的Alofo（背包）。運氣實在太好了，大豐收。掃罵（Sawmah）回家以後，父親非常高興的用力稱讚了他，說他這個當父親的很欣慰有他這樣的兒子。掃罵（Sawmah）說，這是他長到這麼大，第一次得到父親這麼高度的稱讚，因為他通過了男人抓魚的考驗。

抓魚也是要看月亮與節氣的，有經驗的老人能夠預測某一天、某一個時辰去秀姑巒溪某處抓魚，一定會豐收。有時部落晚上的飛蟲特別多，在路燈下、紗門外、甚至飛到家裡面，老人家會說，今天去抓魚一定會有收穫。年輕人如果想要學會這項神秘的知識：如何預測何時會有魚獲？「可以。」我們的捕魚高手馬耀（Mayaw）頭目說：「但是你要先勞動你的身體，很勤快的常常跟著我們老人家到河邊抓魚，或者自己到河邊抓魚。我們老人家會看，覺得你的悟性與技術有到那個程度，自然會慢慢的教導你。」如果沒有勞動身體去練習，純粹想從老人口中探知那神秘的預測知識，很抱歉，門都沒有，你還沒有拿到習得這項知識的入場卷。馬耀（Mayaw）頭目說，我們老人家有這個能耐去預測魚群出現的時間地點，是幾十年來經年累月、無數次的經驗累積。所以你們年輕人也要透過自己的勞動來累積大自然的智慧，有一些關鍵的領悟，要靠經驗與體驗，別人是很困難教導你的。



秀姑巒溪急流旁的魚陷阱

 老人家觀察大自然所累積的智慧不只一樁，奇美部落族人在秀姑巒溪抓Polaw（魚苗）的陷阱又是另外一個好例子。每年春天從大海溯溪而上的小蝦虎魚苗（阿美族人稱Polaw，就是漢人說的吻仔魚），成千上萬的游經奇美部落的水域，這樣的大自然奇景經過了世代的觀察，發現小蝦虎有逆溪而上的習性，每年春天，Polaw（魚苗）在大海孵化之後，就展開了秀姑巒溪的冒險之旅。小小的魚苗要如何闖過湍急的秀姑巒溪急流？而且要勇闖好幾關逆溪而上？秘訣就在於『靠邊走』。聰明的奇美部落老祖先於是學會在秀姑巒溪沿岸挖掘引水道，製造緩流並製作Lakar（抓Polaw的陷阱），引誘小蝦虎自投羅網。

在以往路不通的時候，秀姑巒溪可以說是奇美部落的冰箱，魚就是奇美部落族人最重要的蛋白質來源。所以奇美的阿美族人發展出許多傳統的捕魚法，魚這種食物對於阿美族來說，也是有很特別的意義的。不管是婚喪喜慶、房屋落成、各種大小事，第二天都一定還要巴格浪（Pakelang）。巴格浪（Pakelang）是結束的意思，家族的男人一定要到秀姑巒溪捕魚，捕完魚還要殺魚、煮魚（一定要男人煮），然後大家一起吃魚。在阿美族的觀念當中，巴格浪（Pakelang）之後這件事情才會真正的結束，如果是喪事還有除穢的意涵，如果是喜事還有慶功慰勞大家辛勞的意義。一年的結束也是要以捕魚祭來做結束。所以，光是抓魚、吃魚這件事情在阿美族就有說不完的文化故事、男女角色的微妙意涵。甚至以往在奇美部落，煮魚也不可以在廚房煮，每個家裡還特別蓋了一間煮魚房（Safotinan），魚一定要在煮魚房（Safotinan）裡頭煮，而且抓到的魚一定要在當天吃完，如果沒有吃完，就算是晚上十點、十一點大家都睡了，老人家一定會將所有家裡的成員都叫醒，將剩下的魚吃完才能睡覺，否則家裡會發生不祥的事情。在沒有冰箱的年代，這樣的文化禁忌包含了許多生態、節約、對食物的尊重、與對大自然敬畏的智慧。

所以，『魚』在阿美族的社會裡，真的是一把通往文化殿堂的祕密鑰匙。

(本文亦刊登於PNN公視新聞議題中心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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